五问当下艺术批评界

艺术批评是为学日益，还是为道日损？

艺术批评，批评什么？似乎不是问题。艺术批评是由艺术之属而来的一个种，它隶属于艺术，又独自为属。艺术作为艺术批评的第一实体，批评就是一种接近它的方式。艺术批评作为实体，各式样的批评方法就是它的形状。

艺术批评作为方法，接近艺术，就是本体的追问，形成艺术本体论。之所以是本体论，就在于其无限可能，却又无有可能。既无限可能，又没有可能者，只有以道喻之。既然若道，老子说，为道，日损之。

艺术批评作为实体，其各式样的批评方法，各种混杂的言说逻辑，使它外表华丽，形状复杂，使它所隶属者既隐且匿。艺术批评作为“学”（-ism），则需为学日益，而学海无涯，人之生也有涯。老子讲，多则惑。那么，如何接近艺术？

中式品评何以可能？

中式品评是高手间的较量，点到为止。其前提是中国诸子文化，其过程重体悟，重内视。其形式似格言，重说出，重哲理和寓意，不重征引。品评语言精练，成文字数少，多则三五百字，少则二三字。

中式品评需要天人合一的中式思维，于诸子学说融会贯通，崇尚顿悟。其目的是消解实在，体悟物我同一之状态。其本身直观不需要论证，只需要贯通式的表述，明心见性，看穿艺术和人生。

中国当下排斥天人合一的学说和思维，培养主客二分思想模式，迷恋西式众多细小人文学科的方法，崇尚其学说。但就接受与使用而言，可谓风马牛相及。那么，中式品评何以可能？

准西式批评如何可能？

谓之准西式批评，是因其既不是原味西式批评，也非原味中式批评，而是崇尚西方文化和西式批评的汉语摹本式批评。西方批评与西方哲学一脉相承，是分科众多之人文学科中的一支。

西方始终重主客二元之认识二分法。研究自然、社会、人自身，都将其作为客体来对待，重名实对照，重概念与指称的相符。具体方法重论证，重推理，不易出示结论而重显示思维过程。成文篇幅大，少则数千字，多则几十万字。文章重结构，枝繁叶茂；演绎重逻辑，论证重征引。西方批评与其它分科之学相对照，互为表里，千丝万缕，是复杂的认识过程，是意向性活动的印记。形成悖论式研究，标示路径而非结果。

当下之国人，并无西方传统文化质素和思维习惯，对西方文化一知半解，道听途说；在语言文字上，并不习惯复杂的语式，也无法直观词性、词形之变化的内在意义，西式批评如何可能？

汉译作为对原文本的解释，夹杂着翻译者的口水。当一种文化语境的逻辑，转译成另一种文化语境的言说方式，如何解决知识与心灵的问题？试问，大量的准西式批评，是否靠近了艺术？准西式批评如何可能？

批评家不远离市场，批评怎么可能？

今日之艺术生态，是艺术自治的结果，也是中国式市场经济的结果。艺术市场既是舞台，也是坟墓。批评家既撰写他人的墓碑，也撰写了自己的墓碑。而墓碑的内容，却大不相同。

亲近市场的艺术批评文本，就像是产品的说明书，功能、形状等内容，一应俱全。受资本支配的艺术批评，像商品的广告，文饰与虚夸，让人冲动。掩盖的是拔苗助长，既毁掉了幼苗，也迎来了饥荒。

以艺术本体为对象的学问，作为审美无功利的无用之学，几非山林之士莫能为之。而入世之人，专注于市场和功利，博弈于各式人情关系，受制于各种权利网络，请问，批评怎么可能？

批评是否可以无视艺术名义的人性之恶？

所谓艺术生态，就是市场经济中艺术行业各种分工的组合链接。市场中资本的引力，制造弱肉强食的竞争法则，制造各种程度的强人。

市场经济像尼采一样，对信徒说，上帝死了，我教你们做超人。上帝死了，人性之善也慢慢离去。在中国，吃人的礼教与孔夫子被打到了，人性之恶也随之站起来了。市场需要消费，当下几乎任何东西可以消费，人之本能，在没有了家长和师长的奖惩下，什么都可以变成意识支配的行为和实事。

尼采的信徒，以艺术名义的行为，将人性之恶，堂而皇之地实现在上帝曾经的寓所，狂欢着众神离去的节日。艺术批评则可以用一些没有表情的词汇，无视伦理的语言，无视人性之恶，一起狂欢。试问，这是为什么？

以上问题，若不够好地解决或改善，艺术批评基本就可以取消了，同样与之相对待的艺术式样，其艺术意义，也基本就可以取消了。剩余者，惟此日益之空虚消费时代。